序章(2/2)
三十年了，他又回到了这里，城还是那座城，路也还是那条路，可是人却是一个也不认得。他曾试图在路上找几个人搭讪，却发现那么的羞赧，一个战场上无往不胜、朝堂上舌战群儒的大将军，竟然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只敢呆呆地坐在车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不断后撤的景物，然后在心里暗暗地嘲笑自己。
从几天前过了函谷关开始，李沅就陷入了这种尴尬的情绪，这种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关中在百余年的混战中邀天之辛竟未遭到什么破坏。李沅不由得在心里感谢两代凉君在天军叩关之际就投了降，哪怕这使得他失却了斩将夺城的大功。无论如何，在自己的老家挥刀大开杀戒始终是让人难受的。虽然如此，恐怕如果张重华未投降，他还是会这么做。
无数的想法飞快地在李沅脑海里掠过，直到马夫叫道：“秦公，到驿站了。”
“到哪个驿了？”李沅双目无神地问道。问完之后自己立马就笑了，他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白玉夔龙，跳下车辕，扫了扫身上薄薄的一层雪向前看去。果然，一队推车已经准备好了。几个仆从上前向开道骑队展示了凭证后就被人领到后面搬运行李去了。
李沅走到车队前面，等待已久的二人立马迎上前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跟随李沅许些年头的家臣季佐季子匡和梁学墉梁伯宪。二人见着李沅，立马躬身下拜，李沅则抚须受礼。
礼毕，李沅亲自将二人扶起，说道：“辛苦你二人了。”二人连称不辛苦。
客套一番后，三人就欲走进厅中暂歇。而仆人早已备好了手笼与披风，季佐取起披风帮李沅披上，李沅也拿起手笼着好。
梁学墉分好茶，捧起一杯递给李沅，笑道：“明公何以至此时方至，叫我二人苦等？这壶茶都已灼过三回了。”
李沅喝了一口茶，还未回答，后面传来一道稍显苍老的声音：“本来辰时即可到达，孰知早间雪下大了，阻塞了道路，下人们清理了许些时辰，这才耽搁了，叫你等好等。”三人抬眼望去，却是一个青衣儒衫老者，头发花白却精神躩硕，嘴角含笑。说罢，他向李沅微微躬身以示见礼，李沅亦是躬身回礼。这人名叫贾孚，字德纶。
季佐道：“贾先生到了，喝杯暖身茶吧。”然后从梁学墉手中接过杯子递给了贾孚，道：“没想到贾先生也赶来了，末生还以为先生就留在洛阳了呢。”
贾孚爽朗大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得多活动活动，那等繁华之地不适合我这老朽之躯啊。倒是你，为何请缨先行，却招呼都不与老夫打一声？”
季佐道：“非是佐不敬重先生，实乃事务繁重，便尽早赶来，先生身体如何了？”
贾孚道：“你以为我为何说须活动活动，区区小疾，路上已然好全了。”
梁学墉打断道：“先生身体康泰便是好的，将来必是长命百岁，区区小疾又怎奈先生何？”说完四人皆是大笑。笑罢，梁学墉问道：“我等还是早些动身吧，诸位夫人女郎舟车劳顿恐怕早就乏了，早些到庄子，早些歇息。”
李沅颔首道：“伯宪之言甚合我意，想必行李皆卸下了，将马匹交付，我们就回去吧。”
不多时，众人纷纷上车，十几辆载着人的马车缓缓消失在漫天的大雪之中，李沅撩起窗帘向外看去，心中感慨莫名，不知为何竟想起《采薇》中的诗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放下窗帘，暗笑自己竟然也泛起酸来，不由得轻松起来，终于……还是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