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第卅六章(10)云笺字字萦方寸(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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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他此时竟然在此处呢。

    高漱分明是有所图谋的。只是就连近在咫尺的董徽,也不知道他究竟图谋什么。显而易见,他想要的是被夺去的,原本属于他父亲的昌平王爵位,可除了在敦煌城下刺杀怀芷一行人以外,他又丝毫都没有动静。就连劫持了自己,也丝毫没有显示出有什么意图。董徽有时候甚至觉得,高漱就像是这大漠上某个无心王位的浪荡王子,带着神秘的一支队伍,靠打劫往来的商人生活。这分明是假象,可自诩聪明的董徽却看不透这假象。

    董徽在审视高漱的时候却不知道,这个嬉笑着人,一样在审视着她。在高漱的眼里,董徽像是一只不小心撞入牢笼的小鸟,可怜又可爱。只是这只小鸟。却又不甘心如此,分明是稚弱无力的,却又装作坚强。

    高漱看得出,董徽是极聪明的女子,只是这样的聪明,也是在被好生保护下成长的。或许能在太平之时做一个精明强干的贵族,甚至是一国之母,却难以在这乱世中好好生存。她聪明也有决断,在面对危机的时候,也能坐到处变不惊,举止合宜。然而高漱很快就看出来,这个聪明女子唯一的弱点,是看不出阴谋,因为她从没有经历过阴谋,也从没有想过,把阴谋作为自己存活下来的武器。

    高漱想起澎涞和自己说起过的,关于董徽的两个兄长的事。那个澎涞口中看起来老成持重、拼品格端方的董余,却是永靖王手下最得力的谋士,掌握着属于永靖王的隐秘力量,包括情报和暗杀。而董徽的二哥董润,却是英气逼人、爽朗坦诚之人。

    高漱隐约猜到了这样一个早早失去父母庇佑的家族的情形。不得已承担起家族重担的长兄,迅速变成了善于权谋的人,而他的两个弟妹,却在他的庇佑下活的纯洁无忧。高漱每每看见董徽,总忍不住想起自己幼年的时候。那时候,有人保护的自己,何尝不是和她一样的纯洁?远离一切阴谋诡计,活的犹如大漠上的苍鹰。

    高漱望着董徽,却不曾想到她会忽然转过头看自己,在被火光照亮的董徽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一刹那,高漱只觉得心里厌恶,只把手中的酒袋往董徽膝上一丢,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却听见董徽的声音响起,“你说的不错,想要活着太难了,想要死却容易,我虽是个女子,却也不能做胆怯之人,让兄长笑话。”

    高漱转头去看,只见董徽说着竟然打开酒袋,猛地喝了一口,仿佛被这大漠的烈酒呛着了,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完了,却又不肯示弱地接着喝了一口。这一次喝的慢了些,不曾再呛着自己,苍白的面颊上却渐渐泛起了红晕。

    董徽话语中对于家族的淡淡骄傲是那样明显,高漱有理由相信,即使到了生死关头,董徽也一样以家族为荣耀,相信她的兄长会救她出去。不知怎的,高漱的心里莫名有了一丝烦躁,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的兄长还会来救你?若是愿意救,怎么一直到今日,也还不见丝毫的动静?我告诉你罢,你的大哥,和永靖王一起被困在定云江上,旧伤复发,只怕活不了几日了。你的二哥,和蓉城方家的小姐定了亲,又深得永靖王妃倚重,如何还会想到你这个妹妹?你要是等着他们来,就趁早死了这个心罢。”

    高漱其实有很多实情不曾告诉董徽,比如永靖王和董家前后派了许多人来西北搜寻她的所在,比如董余和董润自己也都陷入困境无法分身救援。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要摧毁这个女子坚信的,想要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依靠,只有自己,或者说,只有暗夜才能保护自己。

    高漱满意地看到,不知道这些情形的董徽,在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脸上的红晕瞬间就褪去了。只是高漱却不知,董徽有这样的反应,并非是信了他的话,以为自己被家族抛弃,而是因为得知了董余的伤情。董余受过重伤损了根本,她心里是明白的。如今骤然听见他命不久矣,尽管是敌人所言,也难免信了七八分。

    董徽一直强作镇定的心也不由自主得颤抖起来。她的长兄,从小到大一直为自己遮风避雨的人。换了别人,只怕早就将自己送去永靖王府,加深董家和王族的关系,可最善谋略的长兄却不曾那样做。最初决定和怀慕结盟,一心辅助的人是大哥,然而他从没有想过要将自己的妹妹作为棋子。然而这样的人,她和二哥的守护者,竟然真的在遥远的她无法触摸到的远方,奄奄一息吗?

    董徽咬着牙,忍住了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泪水。她心里明白,高漱就是等着自己软弱的这一刻。尽管她不知道高漱能够从自己的软弱中得到什么好处,可她也绝不会,绝不能在敌人面前低头。

    董徽低着头,将泪水强行忍下,抬起头对高漱漠然道,“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顿了顿又道,“这是回敦煌的路,你想要回到敦煌城中,又想要做什么呢?”

    高漱不曾想到,自己一路迂回,行踪诡秘,竟然还是被这个初来乍到的女子看出,自己正带着她回到敦煌的方向去。高漱看向董徽的眼中忍不住带了几分激赏,方才那故意刺伤她的情绪渐渐消失了,却又听董徽冷冷道,“你虽然是高家子弟,却早就被放逐在外,根本没有人把你当做高家子弟,如今觍颜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又是何苦呢?”

    高漱的脸色大变,他不曾想,被刺伤了的董徽,竟然忽然爆发出这样的锋芒。她在刺伤自己,却无意间真的刺中了他心里最隐秘的伤口。高漱霍然站起,带着逼人的杀气俯视着董徽,而这个小小女子,就坐在他投射下的阴影里,毫无畏惧地回望着他。他分明看见她扬起的脸,苍白里泛着奇异的红晕,犹如盛开的骆驼刺。

    过了良久,董徽看不见那人的面容神情,只听见一声叹息,“走罢,既然决定要好好活下去,就别饿死自己。”说着也不等自己回答,就转身往篝火的方向去了。转身的一刹那,董徽看见高漱的脸,竟然是异样的苍白。而等他走远了,到了篝火一旁,却又恢复了昔日豪爽潇洒的模样,和身边的人大口饮酒吃肉,笑声朗朗,响彻整个荒漠。

    董徽站起身来,慢慢走近那篝火,抬起头,暮色早已经落下,头顶是一望无际的星河。脚下踩着黑色的砂砾,摩擦出细碎的声响。这样的风景,是她以前从不曾想过的,如今却成了寻常。董徽远远望向天际,她记忆中敦煌的方向,心里暗想,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也许她能够回归故土,也许,她就从此远离亲族,葬在这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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