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 182 章 溺杀(28)(1/2)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谢青鹤的船还没有抵达羊亭县,庄彤高中状元的消息已经先一步回了老家。

    不止庄家上下兴高采烈,连带着整个南安郡都与有荣焉。庄彤在京城应酬同科师友,庄老先生也在羊亭县大排筵席,招待前来道喜的各路官员士绅乡老。

    庄家没有在朝的官员,庄老先生自己文运不济屡试不第,倒霉了一辈子,这回儿子中了状元,堂而皇之庆贺起来没什么可避忌之处,老头儿干脆在庄园门外开了流水席,整个羊亭县的父老乡亲赴宴就给安排座儿,这一茬吃不上等一会儿再来吃,一连摆了三天三夜。

    谢青鹤坐着商船悄无声息地回来,刚下码头就被庄园求学的学生认了出来,个个上前套近乎。

    ——小庄先生为了专心举业,不再帮着庄老先生在堂上讲学,为此庄园课上出缺,还专门聘了一位举人老爷来代课的事,庄园学生都一清二楚。当时大家都猜测,小庄先生是不是要去庄老先生的同门师弟老梅先生处求学,哪晓得小庄先生天天往临江镇跑,引起了不少人的惊疑困惑。

    老梅先生是万岁四年的探花郎,官至二品侍中,常伴天子身侧,在朝中故旧无数。十二年前受黄州贪腐案牵扯,主动辞官归乡,皇帝假惺惺地留了他几回,终究还是赐了衣锦还乡。从此以后老梅先生就在老家教教徒弟,带带同门子侄,单说科举压卷的事,简直是杀鸡的牛刀。

    庄彤没有去走老梅先生的门路,反而跟着年轻轻的蒋英洲屁股后面打转,很多人都看不懂。

    不少学生都对庄彤的选择扼腕叹息。

    老梅先生当日辞官走得憋屈,但是,圣心如何也不可测。这些年老梅先生带出来的徒弟子侄,一甲不好说,二甲是必定有的。这年考不中,下一科也必中。若是为了官场党系对老梅先生避而不亲,实在是太过可惜——好歹你先中了进士,才能讨论当官的事,对吧?

    现在庄彤没有走老梅先生的门路,依然蟾宫折桂、高中头名,情况马上就变得不一样了。

    多数人都认为这是庄彤自身资质绝高,也有少数人觉得,可能是那位蒋先生操作神奇。如果小庄先生全凭自己就能高中,他一天天地跟在蒋英洲的屁股后面、捧蒋英洲的臭脚做什么?贺静也狗腿似的天天往蒋英洲家里跑。

    ——老梅先生的门不好进,人家轻易不收徒弟,这蒋先生近水楼台还不先去捞个月亮?

    谢青鹤提着包袱下船,没走两步,包袱被人抢走帮忙提着,还有学生撑着一把伞说要帮他挡风,这学生捧着个手炉给他取暖,那学生扶着他的胳膊,问候他,说先生舟车劳顿太辛苦……

    谢青鹤被他们都逗乐了,说:“少说废话。改日我与庄老先生议定,就去庄园授课。”

    这麻烦是庄彤得第就必会有的,谢青鹤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与其应付无数无穷登门求学的学生,不如把压力推到庄园去。定好授课时间,学得了多少就看个人资质了。

    这群学生还是恭恭敬敬地撑伞拎包,一直把他送回了城东的住处。

    蒋幼娘见状略觉惊异。她在家都穿道袍,做出家人打扮,也就没有世俗男女那么多规矩。既然有客登门,谢青鹤回屋洗漱更衣,蒋幼娘就带着丫鬟出来给这群学生送茶送点心,暂做管家待客。

    蒋幼娘平时招待庄彤、贺静都成了习惯,掌握全局完全不成问题。

    谢青鹤很放心地洗漱更衣,见那边招待得差不多了,他才出面打发了两句收尾,端茶送客。

    “听说庄彤中了状元,庄家那边高兴得很,打发人来报喜,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蒋幼娘把家里的事情一一汇报,连带着庄家送了什么东西,便宜日用的就不必说了,贵价值钱的都数了一遍,拿出来给谢青鹤看:“我看庄老爷高兴得不得了,那一日还是他亲自来送礼呢!”

    谢青鹤顺手就把庄家送来的东西分了:“那几盒墨条砚台,三姐姐留着用吧。布料照着人头分了裁衣裳,也不必囤着,二姐姐那边也给小严留一份。银子给二姐姐送去。”

    蒋幼娘也没什么不满之处。

    她拿了最贵重的墨条古砚,布料是平分的,额外给蒋二娘一笔银子做补偿,这分法很公平。

    若是叫蒋二娘来管家,什么东西都别分了,全都囤在公中,等着弟弟以后用。

    如今蒋二娘搬去街上,蒋幼娘在家只管佣人,收支都听谢青鹤吩咐,她只管执行不做决策。谢青鹤手下宽松,从来不抠着吃穿用度。蒋二娘服从弟弟,蒋幼娘生活愉快,家里无比消停。

    “我听刚才那几个书生的说法,你以后要去庄园讲课么?”蒋幼娘好奇地问。

    在蒋幼娘想来,弟弟在家里带几个学生,哪怕这几个学生都是重金礼聘,用束脩把弟弟全家锦衣玉食地供养了起来,那也不是正经的营生。就得去庄园那样名气极大的私塾学堂里,拿着戒尺,摇头晃脑地训诲一众学生,才是正经出路。

    听说弟弟要去庄园授课,蒋幼娘比那几个来求学的学生还激动,觉得弟弟终于混出头了。

    谢青鹤一直以来都只喜欢小班教学,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并不热衷这个话题。

    蒋幼娘见他不想多谈,改口说起家里的情况,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谢青鹤耐着性子听了,不管是蒋幼娘还是蒋二娘的决定,他都说好。偶尔有蒋幼娘拿不定主意要问他的时候,他才安排两句。

    郑嫂做了午饭送上来,谢青鹤正在吃饭,庄家下人就来送拜帖了。

    “让他进来。”谢青鹤与庄家关系很好,一边吃饭一边见庄家下人,完全称不上失礼。

    来送帖子的是庄小酌儿,也是常来常往的熟人,经常驾车驾马帮着送东西拉货,谢青鹤家里没有养着车马,也不爱去贺家借,都是找庄家帮忙。

    庄小酌儿进门就磕头,也不必谢青鹤说免礼,他自己麻利地起身,对着谢青鹤满脸堆笑:“蒋先生,您可回来了。我们家老爷念叨您好些天了,听说您回来,马上就打发小的来给您送帖子,说明天就来拜访您,好好谢一谢您对少爷的教诲提点之恩。”

    “给他倒杯茶。”谢青鹤吩咐。

    舒景跟着蒋二娘走后,家里也没有小厮,恰好蒋幼娘穿着道袍陪坐一侧,就是她的丫鬟服侍。

    庄小酌儿捧着茶杯客气地谢了蒋先生,又谢小姐姐,也不见外,大大方方地将茶喝了。

    谢青鹤用筷子剔鱼,也没有抬头,说:“跟你们老爷说,明天上午我去庄园拜见,还有些事要与他商量。庄彤中了状元是他自己天资聪颖有慧根,要谢也该谢庄老先生,不是他那血脉好,哪儿有这么聪明的孩儿?若是要送礼,直接抬来就是了。不必亲自跑一趟,明儿我去见他。”

    庄小酌儿听得不住地笑,敢和庄老先生这么说话的人,不是年高就是权重,谢青鹤这么一个少年人,说话姿态极高,偏偏又爽利直率,反倒显得关系亲厚,一团和气。

    等谢青鹤一番话说完,庄小酌儿也不假惺惺地客气,嘻嘻笑道:“是,是,小的知道了。这就回去跟我家老爷说明白。小的多嘴问一句,您明天几时出门?小的赶车来接。叫您老人家磨细了腿,老爷少爷都饶不了小的!”

    “巳时初吧。说得高兴了,指不定还能在你家蹭一顿饭吃。”谢青鹤说。

    庄小酌儿得了确切的时间,客气两句就告退了。

    到下午时,糜氏也打发下人来送了蔬果吃食,说是洗尘果,慰劳先生舟车劳顿,改日再带贺颛来给先生请安——她是徒弟媳妇,丈夫不在家,她找蒋幼娘玩耍无碍,特意来拜见谢青鹤就不合适了。所谓改日再带儿子来拜见云云,也就是嘴上说一说。

    谢青鹤出门归家都不爱带伴手礼,糜氏这么礼数齐全,把他弄得挺尴尬。连忙叫蒋幼娘把家里的珍贵香料挑了几样包起来做回礼,假装是特意从京城带回来的,蒋幼娘一边作假一边捂嘴笑。

    一个下午过去,庄家和贺家都派了人来问候,反倒是离得最近的蒋二娘还没回家来看一眼。

    直到傍晚,天色将暮。

    蒋二娘提着篮子,匆匆忙忙地进门:“阿弟,弟?”

    蒋幼娘坐在书房里写字,闻言往窗外看了一眼,嘲笑道:“哟,铺子打烊啦。”

    蒋二娘也不理她,循着屋内的灯光,找到了谢青鹤起居的地方。谢青鹤正在憩室的坐榻茶几上做琥珀,手上一时放不开,单用嘴打了招呼:“二姐回来了。我这儿马上好。”

    蒋二娘把篮子放下,端出来一盆蒸得流出肉油的包子,说:“铺子里有些忙,我走不开。”

    她见屋角盥洗架上铜盆里盛着净水,挽起袖子洗了洗手,徒手拿了个包子,要喂谢青鹤吃。谢青鹤不大习惯这样,包子都塞到嘴边了,只好咬了一口,还是旧时味道:“好吃。”

    蒋二娘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就坐在他身边,喂他一口一口把包子吃了。

    “还吃吗?我再给你拿一个。”蒋二娘问。

    谢青鹤摇头道:“我这弄好了再吃。二姐姐,茶。”

    蒋二娘知道他讲究颇多,先端了一杯温茶汤服侍他漱口,再送热茶过来让他饮用。他与蒋二娘在一起过的“苦日子”最多,没有奴婢帮手的时候,蒋二娘做家务,谢青鹤干粗活,称得上彼此体贴。

    到了现在,蒋二娘照顾谢青鹤比较细致,谢青鹤也不会特别推拒。

    见蒋幼娘欲言又止,谢青鹤安慰道:“外人才讲客气礼数,自家人不讲虚数。铺子忙不过来就紧着铺子的事,弟弟在家也不会飞了。二姐姐是忙人,三姐姐是闲人,忙人不要与闲人置气。”

    蒋二娘被说得莞尔一笑,说:“我与她置什么气?就是怕你生气了,觉得我慢待了你。”

    谢青鹤摇头道:“一家人不讲那些虚数。”

    蒋二娘方才高兴起来,说:“今晚我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谢青鹤知道她有一腔柔情无法释放,也没有阻止她疼爱弟弟,反而随口点了几个菜。蒋二娘马上就有了一种非常强烈的被弟弟需要的满足感,乐呵呵地出门去了厨房。

    谢青鹤思前想后,还是趿着鞋子去书房,也不说话,就靠在门前,盯着蒋幼娘。

    蒋幼娘被他盯得坐在席上连笔都拿不稳了,没好气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闭嘴!”

    谢青鹤方才缓缓走进门,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冬瓜糖,塞进蒋幼娘嘴里。

    蒋幼娘哭笑不得。

    谢青鹤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背身走得远了,蒋幼娘嚼着嘴里的糖,有点甜。

    ※

    谢青鹤在庄园谋了一份教职,每年三、四、五月,隔日在庄园授课半日。

    等他在家安顿几日,在庄园熟悉好情况,正是开课时,已经是三月中旬。春暖花开,风气正好。他上课什么都教,四书五经,天文地理。有不少学生是冲着制文来学,问他为何不教制文。

    谢青鹤好笑地说:“下一科尚在两年之后,着什么急呢?”

    有学生怀疑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庄彤考中状元跟他没什么关系。也有学生怀疑他是心胸狭隘,不肯将制文之法公开传授。一时间议论纷纷。

    作为谢青鹤的迷弟之一,刘钦对此非常生气,天天都在抓着背后说小话的学生打手板。

    谢青鹤不得不请他吃酒,劝他不必在意:“师徒之间讲究缘分。我在庄园授课有教无类,他们愿意来学是好,不愿来学我也少费些心思。刘先生何必大动肝火,平白气坏了自己。”

    刘钦吃着谢青鹤的宴请,听着市妓唱的靡靡之音,嘿了一声,说:“不瞒你说,我是恨他们有眼无珠。做人学生的挨几下手板有什么打紧?谁人读书不挨手板?——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有眼无珠的蠢货,错过了蒋先生你的课,那才是最大的惩罚。”

    谢青鹤难得被噎了一回,失笑道:“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一顿酒吃过之后,刘钦就不追着说小话的学生打手板了。

    谢青鹤的课堂是完全放养的状态,学生爱来就来,不爱来他也从来不点名过问。学生少就在小轩里上课,学生多了坐不下,趁着春色好,还带着学生们去花园里随意歪着上课。

    只有一条规矩,他在庄园的时候才是先生,任谁来求教都有问必答。

    一旦离了庄园,他就不负责任何学生的问课求教。

    到五月底,谢青鹤就准备结课。好几个一直跟着他读书的学生都念念不舍,说要去庄老先生处请愿,要庄园多聘蒋先生一些时间,不能因为蒋先生年纪小,没有功名,就看轻了他。

    谢青鹤被这批铁憨憨学生弄得哭笑不得,说:“倒不是庄老先生不聘我。是我自己不愿。”

    学生们只是不信。

    趁着谢青鹤休课的日子,好几个学生联袂前往庄老先生堂上,跪地哀求,要求留下蒋先生。

    庄老先生:“……”

    “你们若能说服蒋先生留在庄园授课,蒋先生的束脩好说,连带着你们的束脩老夫也给一起免了,日后你们上京赶考的盘缠,老夫也一起赠了。”庄老先生气哼哼地说。

    这几个学生倒也不敢怀疑庄老先生撒谎,出来时各个都很晕,原来真的是蒋先生不肯多留?

    次日,谢青鹤到庄园上课,几个学生又问他为何不肯继续授课。

    “六月天气就热了。”谢青鹤说得理直气壮,“好女不穿嫁时衣,好汉不挣六月钱。”

    有学生弱弱地纠正:“先生,那句俗话是,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吃分家饭。倒也不曾听过……好汉不挣六月钱的说法。”

    “那你今日听过了?”谢青鹤打了个哈哈,“不要跟我学。你们都是要应举的士子,来日朝廷的栋梁,天下生民百姓的希望。我么,山野闲人,醉老林泉,过得闲散些,不要学我,太不上进。”

    话都给他说完了,他非要在家避暑当咸鱼,当学生的还敢训斥老师不勤恳努力不成?

    到六月初,谢青鹤果然就歇了庄园的课业,蹲在家里避暑。

    这时候与谭长老约定的时间也到了,鲜于鱼如期而至。

    舒景作为家中的壮劳力,谢青鹤在家期间,他在铺上和家里常来常往。鲜于鱼来了之后,舒景就避在铺子里不出来,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几次,鲜于鱼对此一无所觉——他甚至都不知道家里有舒景这么个人——蒋二娘和蒋幼娘都看出了端倪。

    这事情是谢青鹤默许的,蒋二娘和蒋幼娘都知道不能声张。

    但是,这件事这么奇怪,蒋幼娘暗自纳闷,蒋二娘就忍不住要审问舒景了。

    以舒景的手段,把蒋二娘哄过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在月下找了个清冷的角度跪下,半张俊颜藏在阴影之中,隐露悲伤难说的表情。一个字没说,蒋二娘马上心软:“你有难言之隐,弟也知道这件事吧?那我就不问了。”

    舒景很轻易就哄住了蒋二娘,夜里躺在床上闭上眼,久难成眠。

    鲜于鱼不是第一次来羊亭县,在谢青鹤的默许下,他也安安稳稳地躲到了今天。直到今天蒋二娘逼问此事,他才突然惊觉,这个曾经被他认为最完美的栖身之处,其实早就不安全了。

    舒景想逃。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