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 溺杀(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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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在熬药,另有丫鬟帮着焦寰擦汗,给他包裹被汗水和粗麻磨得发红的身体。原时祯也不在此处。

    焦麒担心父亲的身体,先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马上出来请谢青鹤:“神医先生,这边请。”

    贺静瞪了原时安一眼:你要坑死蒋先生?

    原时安也略觉不安。人若生病,必然消瘦。想要治瘦病,各位大夫都有一整套经验。胖这个病……它怎么治?

    谢青鹤已经神色从容地进了屋。

    焦寰还客客气气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谢青鹤坐在他床边,问道:“来得匆忙,不曾带脉枕。府上有么?借来一用。”焦麒连忙叫下人去找,在旁陪着小心:“辛苦先生了。”

    下人把脉枕送来之后,谢青鹤放在床沿上,让焦寰刚好松手搭上。

    他切脉的手法自然娴熟从容,焦寰只觉得滚烫的手腕上轻轻按着微凉的手指,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就在此时,胳膊上突然被缠了一条腰带,他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焦寰想要抽手,那只捉着他的手就似铁钳,一动不动。

    “快把他打出去!”焦寰怒吼,脸色近似狰狞。

    原时安与贺静都吓了一跳,两人齐齐护在了谢青鹤跟前,不让下人上前。

    焦麒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被父亲吼得心慌不已,问道:“爹,怎么了?”又去问谢青鹤,“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拿腰带缠住我爹的胳膊?”

    谢青鹤就坐在床边,死死抓住焦寰的胳膊,凉飕飕地说:“前辈,您要再不来,这局面我可控制不住。待会儿被人拉拉扯扯地松了手,这魂再跑了,您自己去找?”七八中文^m.78zw.com/

    寒江剑派的修行者都会避免在凡人跟前展露神通,这时候来的紧急,谭长老依然没直接出面。

    他用阳驰阴途术在焦大学士府上搜寻,没惊动任何人。听见谢青鹤呼喊之后,他在焦寰住处门外混淆阴阳,直接从阴间回到了阳世,看上去是匆匆忙忙从外边跑进来,把门口的下人吓了一跳。

    眼见谭长老进门,焦寰明显更着急了。

    他奋力挣扎着,责骂焦麒:“王八狗蛋儿,快着人把他拉扯开!”

    焦麒在混乱中听见“王八狗蛋儿”几个字,如遭雷击。

    每个人说话的用词咬字腔调都不相同,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家人可能会互相影响,说话的腔调和方式也不可能完全相同。尤其是父母辈说话时会有不同的口癖,子女可能受父亲影响,也可能受母亲影响,不可能与父母完全一致。

    王八狗蛋儿是老家俚语,是焦大学士的家乡话,改了几十年都改不掉的口癖。

    焦寰不会说这句话。他出生的时候,焦大学士举业有成,官途顺利,已经做上了五品官。他的母亲施夫人不准许他学习乡间俚语,认为非常低等下流。

    从小到大,焦麒从来没有从父亲嘴里听过一句土话俚语,焦寰说的都是官话雅言。

    最重要的是,那句“王八狗蛋儿”从情急下喷出的咬字气息,别人学不来。

    ——那是焦大学士独有的腔调。

    焦麒的认知里没有借尸还魂之类的事情,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边焦麒的挣扎更是激烈,他的右手被谢青鹤死死抓住,怎么也脱不开。谭长老马上就要走进内室,情急之下,焦寰侧身用左手握住枕头下的匕首,猛地朝谢青鹤侧耳刺去。

    这一刀刺得极其刁毒,一旦顺着耳道刺入,直接就能破开谢青鹤的头颅。

    原时安与贺静都看出了这一刀的凶险。

    谢青鹤与焦寰坐得太近,焦寰手里有刀,谢青鹤赤手空拳,又腾了一只手抓住焦寰,连腾挪的空间都近乎没有,正要帮忙去拉焦寰——这俩公子哥儿的速度哪里赶得及。

    谢青鹤竖起指头在焦寰肘上轻轻一点,焦寰只觉得左臂发麻,匕首已经落在了谢青鹤手里。

    谭长老看着缠在焦寰胳膊上的腰带,没好气地说:“你倒是会物尽其用。”

    谢青鹤把焦寰的胳膊递给他,说:“你倒是会得了便宜卖乖。要不要?不要我抽手了。”

    “等一等。”谭长老说。

    谢青鹤抓着焦寰并不轻松,这人还在垂死挣扎,不时想要捶打谢青鹤,并且不断吩咐焦麒:“逆子你耳朵聋了不成?就叫人大摇大摆来我屋里?还不快叫人来把他们打出去!”

    焦麒想起那奇怪的一句“王八狗蛋儿”,态度比较犹豫:“爹,您稍安勿躁。先生是世子表哥请来的大夫,儿……”

    焦寰痛骂道:“不孝子!忤逆之人!我必将你杖死!来人,快来人!”

    听见他的威胁,焦麒反而不那么惊慌了,低声说:“若是儿做错了,愿受阿父家法。若……儿没有错。”焦麒看着焦寰胖乎乎的脸,从那双眼睛里看不见一丝昔日慈爱,轻轻唤,“阿父。”

    谭长老掏出黄纸朱砂,现场画符。一边画符,一边指点焦麒:“不是你爹,省着点儿眼泪。”

    焦麒猛地回头。

    谭长老已经画好了一道符,啪地拍在焦寰的额头上,焦寰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谢青鹤才松开手,往旁边退了一步。

    蒋英洲的皮囊资质太差,他跟人打架动手用的基本上都是巧劲儿,借力打力,这会儿实打实地揪着跟发了疯一样的焦寰,还不能脱手,浑身力气都要用光了。

    胳膊痛。

    只是身边这么多人都看着,谢青鹤也只能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虎口。

    焦麒看着脑门上贴着符纸一动不动的焦寰,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先生,这是怎么了?我爹他……怎么了?”

    “有句话小公子想来是听说过的,叫‘地狱门前僧道多’,明白这个道理么?凡人作恶,照着律法处置也就是了。修行之人侍奉神佛,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所以,普通人干了坏事,人死灯灭,修士做了坏事,通常是要拿魂魄抵消的。”谭长老看似给焦麒解释,说话时,目光却落在焦寰身上。

    “有个无德无行的左道邪门,死了之后,畏惧责罚,就钻进了你爹的皮囊里躲着。恰好被这位给他看病的小先生给逮住了。若不是抓得牢,他刚才又要跑了。”谭长老说。

    施家的传承到大焦氏处就断了,焦夫人学的也是皮毛,焦寰作为小儿子,根本就没接触过。

    但,施老太太用风水占卜之术,帮助夫婿举业做官,她的儿子焦大学士也是因此飞黄腾达。这件事焦家上下都有传闻,焦麒也隐约知道曾祖父、祖父那一辈擅长世外之术,颇为不凡。

    今日焦大学士刚死,焦寰就被附身,再加上那一句“王八狗蛋儿”,焦麒马上就有了联想。

    ——那个所谓无德无行的左道邪门,就是焦大学士。

    但是,他只能猜测,不敢细问。

    这事不能问得太细。

    谭长老故意不提那人身份,就是存心保全。

    若直言附身焦寰身上的死鬼是焦金举,这让后辈子孙怎么办?让焦麒怎么办?

    为了保护父亲,让祖父魂飞魄散?这是孝顺,也是绝大的不孝,把父亲陷入了不孝的死地。一旦证实了焦大学士的身份,焦寰被救醒之后也不敢放过焦麒。

    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提附身焦寰的死鬼是谁,全都假装不知道这事。

    谭长老做法时没谢青鹤那么麻烦,他点了三支心香,念了几句咒文,拿出摄魂木牌,直接把附身在焦寰身上的焦金举拉扯出来,与此同时,贴在焦寰额头上的符纸也自动飘落在地。

    焦金举飞身而出的瞬间,怨恨地望向谢青鹤。

    他完全没想到谢青鹤的元魂璀璨无比,怨恨地瞪了谢青鹤一眼,触目的瞬间就受到了伤害,惨叫着有魂光扑簌簌往下掉——

    等他残魂飞入摄魂木牌时,只剩下不到一半,还多半是灰烬模样。

    谭长老点点头,对谢青鹤说:“你得跟本座好好说一说,你的来历。”

    这都什么事儿……谢青鹤也很无奈。

    元魂强悍又不是他的错,就像人不能裸眼长时间仰望太阳,看久了必然伤眼。

    如果焦金举没有修为,如果焦金举没有怨恨地瞪他,都不可能受到伤害。这么闹了一场,谢青鹤觉得自己的马甲要穿不稳了。

    焦寰额上的符纸飘落之后,又过了片刻,他突然呼吸一震,从沉静中苏醒了过来。

    焦麒惊喜交加:“爹!”

    焦寰被附身夺舍,并非没有意识记忆,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也记得一清二楚。才刚刚苏醒过来,他就迫不及待地一脚踹在了焦麒肩上,生生将焦麒踹得后退了两步。

    “爹?”焦麒不解地抬头。

    焦寰则挪动沉重的身体,拦在谭长老的身前:“你把我父亲魂魄收哪儿去了?交出来。”

    “看来不是强行夺舍。”谭长老说。

    谢青鹤不禁摇头。

    被谭长老下了这个结论,焦寰这辈子就算交代了。

    寒江剑派的道德教养确实比世俗权贵高了许多,也从来不敢滥杀无辜,尤其不敢仗着修为惊天,肆意欺凌凡夫俗子。但是,何谓无辜,何谓滥杀?裁判权一直都在寒江剑派手里。

    每个时代的寒江剑派宗法规矩都有细微的差别,唯有一条,从古至今都非常严厉。

    那就是清理门户的标准。

    施菀泽这一脉后人落在了焦家,做法谋害了原时安,这就够得上清理门户的标准。

    这一脉是以血裔传承,谭长老只清理修行过的修士,从焦夫人上溯到焦大学士,对于焦寰、焦麒这一支没有赶尽杀绝,正是因为他不愿滥杀——不曾修行,不曾传承,就不连坐。

    焦寰却跳了出来,想要阻拦谭长老带走焦大学士的魂魄。

    ——他认为他是凡夫俗子,从来没修行的普通人,谭长老不敢也没道理杀他。

    寒江剑派的道理不是这么算的。

    如果焦寰答应出借皮囊,窝藏焦大学士的魂魄,此罪连坐。

    如果焦寰出力或使人阻拦谭长老清理门户,此罪连坐。

    连谢青鹤都事先被谭长老提醒过了,绝对不要沾惹此事,绝对不要插嘴求情,这件事就是这么蛮不讲理、毫无宽宥之处。以师徒法裔传承的寒江剑派不讲究世俗中的亲亲相隐,徒弟错了,师父连坐,同门若敢求情,一并连坐——除非登天阁出,才有资格求情。

    替恶人求情,想保护恶人,你也是恶人。除非,你有能力纠正恶人犯下的罪,保证他不再犯。

    谭长老看着焦寰的目光变得高深冰冷,问道:“他要你的皮囊藏身,你答应了?”

    谢青鹤提醒道:“你要仔细。窝藏罪人魂魄,妨害天诛清理门户,此连坐之罪。”

    “没有答应。没有答应!”焦麒连忙抱住焦寰的大腿,哭道,“爹,你醒一醒,祖父已经不在了,您还得主持丧仪,家里……得有人主事。”焦麒不知道谭长老是什么来历,但是,祖父被迫自杀,连魂魄都吓得躲进父亲的肉身里,这必然是了不得的势力,他本能地知道害怕。

    焦寰面不改色,因暑热汗湿的胖脸上满是严肃:“是我答应了。我父不曾强行夺舍,你不能以此罪他。我还要你把他的魂魄交出来,让他安安稳稳上路,入土为安。”

    谭长老将摄魂木牌放在手里,说:“你来拿。”

    原时安和贺静都很惊讶,不解地去看谢青鹤。

    谢青鹤低声解释说:“魂魄没有重量,但是,人的罪孽有重量。比如你杀了一个人,又救了一个人,功过相抵,魂魄依然没有重量。如果做的坏事多,做的善事少,木牌就会变得很重。”

    贺静露出吃瓜的表情,满足地点点头,又忍不住发问:“那要是一个大恶人,或是坏人抓得多了,木牌会不会重得拿不动?”

    谢青鹤不禁好笑:“那是谭长老的法宝,他抓了多少恶人在木牌里,拿着也是没重量的。”

    听了谢青鹤的指点,焦寰反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这牌牌里只有我父亲?没有别的什么人?”

    气得谭长老狠狠瞪了谢青鹤一眼。

    谢青鹤笑道:“您别逗他了。那枚令牌里本来就不止有焦大学士,还有焦夫人呢。”

    焦寰早就知道姐姐死了,反倒是焦麒初次听闻,嘴唇微微颤抖。祖父死了,二姑姑也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想不明白。

    焦寰还要再说什么,谢青鹤突然一拳垂在他侧颈上,焦寰瞬息间就软倒下去。

    他这么大一摊肉,倒下去都没什么声响,倒是去扶他的焦麒和原时安费了点力气——昏迷的焦寰浑身上下都是软肉,脂肪跟水一样到处流着,想要扶起来各处都滑不留手。

    谢青鹤拉着谭长老转身,把他往外边带:“您就高抬贵手吧。毕竟是他亲爹,为人子者,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遭难?非要以此坐罪,也伤了人伦天理。”

    谭长老被他拉着往外跑,还傲娇地数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别推我,我给他写个咒,叫他八辈儿倒霉!出门摔门槛,喝水呛喉咙,生子愚笨,生女丑陋……”

    “您老慈悲,慈悲。”谢青鹤知道他嘴硬,只管推着他往外走。真要下咒,早下手了。

    冷不丁听见谭长老问:“焦金举将魂魄藏在血亲之身上,本座且看不出端倪。你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青鹤心想,你自己修为不行,还怪我很厉害咯?冼花雨祖师若在,巴掌糊你一脸了。

    有了焦大学士瞪他化灰的乌龙事件,谢青鹤本来也不大好解释。

    他思忖了片刻,沿用了当初冼花雨祖师猜测的说法,解释说:“我是天外之人,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这皮囊是我初来此世时所得。我与寒江剑派有些渊源,细致处也不好详说。至于说我这人是好是坏……那也简单。前辈以天眼术观我元魂,若我作恶多端,必然血气熏天。”

    谭长老嘿了一声,接受了他的说法,却没有提天眼术的问题。

    “自封魔谷现世之后,宗门丢失了天眼术的传承,所以长老才捉不到躲在焦寰体内的焦金举。”谢青鹤将手摊开,在手心画了四层意象,“我今日将天眼术传承交还宗门,还请长老带回知宝洞,上禀掌教真人。”

    这就让谭长老非常感兴趣了,竖起耳朵听谢青鹤讲解。

    谢青鹤在手上画的都是寒江剑派专用的秘字,写起来消耗精力,然而,有些东西无法用普通文字描述,秘字代表着是口耳相传、真元相亲的一种意境,必须用这种方式才能说明白。

    谢青鹤就站在门口,写得汗水啪嗒啪嗒往下流,好不容易才把天眼术前后讲了一遍。

    他紧张地看着谭长老。

    这要是谭长老来一句,没听懂,再来一遍,他就要疯了。

    好在谭长老身在内门悟性极佳,边听边想边试验,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他闭眼想了一会儿,蹲下身从皮囊里抓出一把米,摆在地上摆弄了一会儿,突然回头——

    “嗷!”谭长老不自觉地惨叫了一声。

    谢青鹤哭笑不得:“……”

    谭长老完全低估了谢青鹤元魂的浑厚程度,大约是不想让谢青鹤做好准备伪饰魂魄,他搞了个突然袭击,一转头就看见了谢青鹤那一尊光华璀璨、威仪万千的元魂,直接就被闪住了。

    普通人的魂魄能量极小,若是懂得合适的方法,想要伪饰并不困难。

    很多旁门左道,甚至借此骗过了不少正派修士。

    但是,谢青鹤这么大一尊元魂,纯澈的光芒灿烂得如日中天,这能用什么伪装?能装出这么庞大的元魂,还需要假装么?一力降十会,不服干就行了。

    谭长老彻底蔫儿了。

    ……徒弟收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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