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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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大雪

    时间退回到十三四年前。即公金1104年,崇宁二年。

    那年的冬天是从未有过的难捱,大雪纷飞如鹅毛,冻死在街头的乞丐已经屡见不鲜。大户人家朱门紧闭,仍有余力歌舞升平夜夜笙歌。文人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穷人只能望雪兴叹。

    有一个约莫二十上下书生模样的公子像是难以维持生计,落魄到要一家一家地敲开大户的朱门,以求给他有身孕的妻子讨些口粮。他更是信誓旦旦说今日雪中送炭他日必定涌泉相报。

    可大雪是越积越厚,寒气让那书生两眼发昏,却只要得微薄到只供妻子充饥一顿。大雪让店铺都关门大吉,书生无法拿到工钱,家里存积的粮食也很快耗尽了。

    书生无脸面回去见自己的妻子,又冷又饿,便在那雪地里坐下。直到书生的妻子大着肚子,一路出门来寻他。 /

    书生跪在妻子面前痛哭流涕,“袖儿,是我无能,跟着我让你如此辛苦。我这个样子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那女子自是瘦弱得如同初冬败落的菊花,衣裳素白单薄,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紧咬牙关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的夫君一耳光,“你就要这样一死弃我们母子于不顾吗?当年我不顾父亲反对跟着你是为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吗,我为何当初没有看穿你是如此怯懦无用的小人!”

    女子恸哭失声,自是身子一软跌落在雪地。

    书生抓住女子的手覆在自己唇上,“袖儿袖儿你听我说,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母子饿死……”

    那书生还在说,面前的女子却满脸痛苦地开始□□起来,模样像是动了胎气。

    书生突然一个激灵,立刻打横抱起妻子,向东边的卫家奔去。

    天寒地冻,书生并无把握能找到开张的医馆,除了去求卫老爷子再没更好的办法。

    卫袖虽然忤逆卫老嫁给自己这种穷酸书生,但她毕竟是卫老的血脉,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卫家的香火,他必定不会见死不救。

    虽则卫袖要自己死也不再踏进卫家一步,但人命关天他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他一面跟卫袖说着话让她保持清醒,一面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坚定地跑向卫家。

    卫家听明了书生的来意,急忙把两人迎进来。给大小姐找了方圆二十里最好的稳婆,卫老几柱香的工夫里砸了好几个热腾腾的茶碗。

    当初把长女扫地出门非他本意,只是这卫袖太犟,死都要跟这个没脸没皮的文弱书生。要知道卫袖这才二八,大好人家等着聘她。

    这两年来卫老头一次见卫袖,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甚至想,若这次袖儿能挺过来,她要什么都随她去都给她。

    可半个时辰了也没听着婴孩的啼哭声,只是卫袖越来越弱的叫唤声。卫家的人都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书生自进门起便跪在堂前,此时双膝早已麻木。他满心的卫袖和他的孩子,若母子平安,他愿一生吃斋不杀生。

    一个半时辰以后,外面的雪天都彻底熄了,卫袖的痛苦叫唤声像是停歇了,稳婆出来脸上又是汗又是血又是泪,说是归原,这拆红也要不了,让亲近些的人进去说最后几句。

    书生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踉踉跄跄地跌到卫袖身边。

    卫袖的脸惨白得像是搽了厚厚的白胭脂。卫袖笑起来跟已仙去的娘亲极似,做过舞姬的娘亲是“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美被秋娘妒。”卫袖也曾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可现如今是连睁眼的气力都像是会耗去她的命息。

    卫袖无力握住卫老的手,只能死盯着父亲对着他说:“父亲大人,袖儿不孝,要先走一步。您别为袖儿难过生气,也别怪袖儿的夫君,这都是孩儿自己选的路。袖儿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漱儿,袖儿这是去见母亲了

    卫老听得涕泗横流,像是站也站不住地要身边人搀着。继而卫袖温柔如水的看着书生,“你抱着我。”

    书生不敢迟疑,把卫袖轻轻地放在自己怀里,像怀抱着一片瘦削的纸。

    卫袖只剩了一口气,像蒹葭里宛在水中央的白露般清浅的伊人。让人端来两杯喜酒后,她艰难地吐着每一个字:“当年你伏案挥毫我红袖添香,巴山夜雨共剪西窗烛。烛芯剪了又长,如你我绵绵情意。世事难料我自愧没能为你留下血脉,却要先你一步走。万般不舍又奈何,如今饮尽这一交杯酒你我便不再有遗憾。今后若还有合适的女子,烦请夫君莫再顾虑已死之人。”

    说完强撑着自行举起酒杯,书生颤抖着接过酒,两人双手交错双双一口饮尽。闭眼间泪流满面。书生再没忍住排山倒海的情绪,眼泪湿透了前襟。

    他拼命点头,拼命点头只为不让卫袖走得有遗憾。在他抬头的时候卫袖已没了气息。卫老大叫一声,吐了口血后昏了过去。书生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此后卫老像是老了十几岁,醒来后只字未提卫袖。几年时间把卫家上上下下的仆人婢子都换了,彻底不让人再提起卫袖。对书生也未再加责难,只是让他在卫家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几年。

    听着的人大概都猜出来了,绣园即袖园,书生自是长莠。而卫袖则是卫老瞒了十几年的卫洱的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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