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渡口相会(2/2)
待何云烨上前行礼，何元冲终于依据她的声音确定了，颇为震惊：“你是烨儿？”
何云烨只抿嘴一笑，懒得和她父亲在这讲道理，问道：“段家姐姐呢？”
“哦，进来吧。”何元冲也知不是问话的时候，妻子女儿乃至宝贝孙子全家出动来迎接，当然先要在船舱里叙几句。
小丫头打起帘子，段清萝恰好从内舱走出来。
家败亲亡，十四岁的少女尚未从家败人亡的灾难里复苏，加上十多天舟船劳顿，她脸儿白白的，唇色淡近于无，神气更是恹恹。
因父亲判斩祸连全家，贱藉之女没有什么孝期不孝期的，虽然何元冲使了很多手段和银子偷偷免了她的贱藉，但她也未着重孝，仅是素色褶裙，淡青半臂。只在鬓边戴了朵不起眼的白花，旁人不注意，或以为是一朵寻常珠花。
然而发靛青，眉乌黑，逼人丽色仿佛三月阳春的极致灿烂。
大礼叩拜了容夫人，口称“夫人”和“奴婢”。何元冲再三说明“这是伯母”，她只凄凄的。
她眉眼如十五的圆月般光华无垠，容夫人一看就很喜欢，但明白这个才遭受到风雨摧残的女孩子正是处于惶然无措、对世间一切都胆怯、怀疑的时候，并不勉强她的称呼，执着她手，温言安慰一二句。
神色间的慈爱和语音的柔和，不过分殷勤，更不矫揉造作，这一种关怀不深不浅刚刚好，让段清萝无比感动，紧张情绪也略略放松了。
容夫人眼望后舱，她以为至少还会有一个人的。
何元冲咳了一声：“弟妹原是和侄女在一处，见我去了，有领养侄女之念，她便……”
他没往下说，众皆会意，段清萝的眼泪在眼眶里，重重咬着唇，不肯落下来。
何云烨却不管这么多，欢喜地抱抱她：“段姐姐，很高兴见到你
段清萝震惊得睁大杏眸，目光转过全场，见大家俱都不以为意，容夫人身后的少妇甚至还有几分好笑，此行另外还有一个少年干脆留在舱外没进来。她明白了。
“清萝见过小姐。”
段清萝垂下眼眸，便同方才大礼参拜容夫人一般，语气恭敬，礼数无懈可击。
何云烨微微一笑，果然清萝还是清萝，只在一瞥间便已断定了何家并没有这样一个随随便便能拉女孩儿手的“少年”。
不变的聪慧过人，不变的知人解意，同时，不变的谨慎小心。
在前世，段清萝也是这般，尽管何元冲和容夫人都没半分拿她当下人看待的意思，她却始终以奴仆自居，执礼甚恭。
一开始，是为了避讳。段氏女眷发落为奴是朝廷的旨意，何元冲虽然想办法除去了她的贱藉，她还是担心会给何家带来麻烦。后来身为宰辅女，与何元冲夫妇相见仍予以敬称，则是表示尊重，不忘恩。
段清萝自舱内走出，跨到船板的时候，有风，她伸手按了按鬓发，微微抬首，看向长空向西飞去的大雁。
何家停在船坞，而江心恰好有刚刚启程、还未开始加速的一列大官船经过。
主船两层楼，一个少年百无聊赖地推开窗，随随便便向外瞟了一眼，恰好看到立在船头的盈盈少女，她素白的皓腕象雪一般，仿佛就要融在天光水色里，耀目丽色却如同漫天梵唱繁花四溢。
少年震惊的伸手擦眼，再看看船上所悬标识：“何——”喃喃地说，“难道这便是何侍郎家千金？”
少女身旁有人，背对着大船，似乎是说了句什么，少女收回微微上眺的视线，目光绕回来，在楼船窗廊边掠过，那少年心里想：“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一颗心扑通通直跳，感到她不经意的眸光对自己便是最凛冽的风，最锋利的刀，最烈性的酒，狠狠在他心房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割开一道道口子，使他浑身的鲜血微微沸腾。
风帆鼓荡开来，缓缓起速，少年紧紧抓着窗栏，锲而不舍直到看着少女在丫鬟仆妇的挽扶中登上马车彻底不见。
何云烨牵过马，犹豫地向柳树下一瞥，齐玄瑢已经走了，却看见河中缓缓行过一列七八只官船，织金的旗子在风中招展，是一个“张”字。这是张家正式送女上京。
何云烨眼光锐利，捕捉到在窗边那个似乎在对天发呆的少年，心里想这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马车之事虽未闹诸公堂，但与张家结怨的事实既定，她一直在发愁段清萝的事，就怕段清萝的身份隐瞒不报，在上辈子是没什么，可这次，她有些担心被张家抓到漏子，来个举报什么的，可是非常麻烦。
张家在这个时候离开，总算移走一块心头大石。
转首间只见容明玠怔怔望着官船远去，她有些诧异，特意绕到他面前研究一番：“表哥，你莫非在哭？”
容明玠目不稍瞬，害怕一眨眼真的会有某种狼狈不堪的液体从眼眶里落下来，淡然回呛：“想象力丰富。”
于是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样发展。段清萝的身份被隐瞒，只说是从前云煊、云烨兄妹俩的教书先生之遗孤，何元冲念旧情接来身边抚养。
原是要另辟一个院子给段清萝居住，段清萝坚执不从。容夫人也有些担心这样做未免声势闹得太大，毕竟清萝的身份见不得光，便在何云烨的书房后面安排了三间屋子，供清萝及两个小鬟居住。
段清萝虽然悲伤未过，心事重重，但她念得何家的恩情，费了老大功夫搭救她回来，总是不乐意整天愁容相对的。自次日起，她便打点起精神笑脸迎人，苍白颜色略饰妆点更加秾艳流彩。
如此识情知趣，别说是何氏夫妇与何云烨，就连原本对公公此举有几分芥蒂认为颇多此一举的方碧荨，也不太排斥她了。
只有雨心有点怅然若失，原本她是小姐最得用的人，什么事都少不了她，自从段清萝来到之后，小姐明显大大器重段家姑娘，诗赋文章窗下作乐，因为段姑娘都能答对，所以两个人凑在一起想到什么写下什么，很多时候段姑娘顺手就把墨给磨了……
还有小姐学制香那个事，原本是少不了她在一边做下手的，段姑娘来了之后，便改由段姑娘作下手，她除了告一段落时去换换水、擦擦桌，再无用武之地。
好在雨心终归只是小孩，没有定性，段清萝把一切下手顺理成章接管过去之后，除了最初微有怨言，习惯了这种清闲状态之后，反觉比从前更加逍遥。
尤其是小姐又指派给她新任务，让她换了男装多上街去，茶坊酒肆尽管去逛，何家上下不得阻她出入自由。雨心就更开心了，就连书房和分香室里那些下手的下手的活儿，也懒得再多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