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方知起落十四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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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走罢,到了长安低调行事。”

    钟传摆摆手,老泪纵横,转身故作强硬。

    钟匡时一身灰衣,牵着一匹老马,望着憔悴的老父亲直是眼泪汪汪,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哽咽道:“不孝子不能在膝前尽孝了,望父亲保重身体,孩儿这就走了!”

    “走走走,赶紧走!”

    三个女儿,钟灵雪、钟灵毓、钟灵颍涕泗横流,卢氏、元氏、其他的子女、亲近的婢女下人哭成一大片,钟传抬头望天,忍住眼泪不往下流,厉声催促四个儿女上路。

    “爹!”

    这声爹一响,钟传泪如泉涌。

    “女儿走了,父亲万万保重。”

    钟灵雪杏眸含泪,带着弟弟钟匡时和两个妹妹给钟传磕了三个头,三个响头磕完,就拽着两个妹妹上车。

    遂就行,终已不顾。

    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是江西的大小姐了。

    高克礼瞧着这父慈子孝,也是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对钟传和卢氏等人说道:“诸位不必伤感,大家向来善心,一定会善待她们的,等到了长安,赏赐爵禄少不了。”

    钟传抹了一把泪,点头道:“定然如此,定然。”

    这家伙深得皇帝宠信,想来就不用担心了,旁边的卢氏嚎啕大哭,竟然一扑通跪在高克礼面前,哽咽道:“我儿匡时、灵雪、灵毓、灵颍到了长安,就全凭公公了!”

    言语不胜唏嘘,听得高克礼也是鼻子一酸,他一个宦官也不好安慰,点了点头就上马出发了。

    五月二十六,唐帝国宰相杨涉莅临洪州,奉李晔圣令宣慰江西各州,宣读朝廷恩诏,赏赐官人将士钱粮,安抚江西民心军心,在钟传等人的陪同下视察了各项情况。

    杜洪再一次走出了水榭,也是最后一次。

    熊熊烈火,黑烟冲天,雷管爆炸的巨大声响震动云霄,夕阳渐沉,春风拂过绿叶,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声惨叫,满地狼藉,到处都是裸露的女人尸体,街道两边的树上,是一排排吊死的鄂人,播州蛮兵大肆劫掠,胡汉混杂的黑鸦军见人就杀,御林军发起疯狂报复。

    燃烧殆尽的城门,焦黑的冒着青烟,李存孝立在前面不远,身边军队在行进,他望向那片隐约的城池轮廓,吸了一口气,至于部下将士滥杀鄂岳百姓的行为,他没有约束。

    这本就是潜规则,李克用都不会管。

    收起血淋淋的障刀,他打了打马鞭,对孟知祥和身边将校叮嘱道:“不要掉以轻心,杜洪打仗不行,阴谋诡计倒是很多,多派斥候侦查街巷,看看有没有叛军窝藏设伏。”

    石臬捩问道:“那些俘虏怎么办?”

    刘琠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全杀了,这可是军功。”

    看了李存孝一眼,见李存孝无动于衷,石臬捩带兵就离去了,不久之后,大量的俘虏被驱赶着走了过来。

    在哭泣声中,衣衫褴褛的迈着蹒跚的步伐,汇成一道凄惨的人流朝城墙走过来,偶尔有一两个逃跑的,便被游弋在附近的黑鸦军胡人骑士追上去一槊捅死在地上。

    街道上,许多百姓在逃命。

    北面城门,人群忽然拥挤喧哗起来,然后四散奔走,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从城外传来,大队官军骑兵在街道上推进,手持长槊障刀疯狂屠杀人群,鲜血飞洒,伏尸遍地。

    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哭喊,此起彼伏,有人跑的慢,侥幸躲过了刀槊,却被战马撞倒,旋即被马踩死,侥幸没死的,拖着断手或者一只腿在地上哀叫,尸体和鲜血一路延伸。

    河东军打进了北城,播州蛮兵和右神策军联合攻陷了西城。

    西城一处小院,有女人的哀嚎传出,神策军都校李温玉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的画面,一个女人被按在地上,正遭一群蛮兵凌辱,李温玉啊的一声,拔刀冲了进去。

    有蛮兵转过身子,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部下的神策军士兵见状,也纷纷拔刀冲了进来。

    然后,双方爆发火拼。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声音没有了,李温玉躺在血泊里,被砍了三刀,好在全身披了重甲,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部下的队正,脖子上插着枪头,被挑在房梁上。

    小院尸横遍野,有神策军,也有蛮兵,李温玉动了两下,用刀撑着身体站起,收拢余部走了出去。

    “怎么不见参军?”

    有士兵低声答道:“童参军被杀了……”

    一队队官军开进这座刚刚拿下的城市,旌旗陆续插上各座楼台,杀戮在街巷继续,犹如铺天盖地的洪水,从临湘四面城门涌入,碾碎可以碾碎的一切,杀死可以杀死的所有。

    北门,李晔坐在马上。

    看着尸横遍野的城池,听着哀嚎的叫声。

    李存孝道:“城墙上,民房里,这些可能藏兵的地方臣都梳理了一遍,为防叛军乔装百姓逃走,臣照惯例把他们都杀了,东城和南城大概还有两万多俘虏,杨端在那边。”

    李晔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约束黑鸦军,不要再杀人了,如果把人都杀光了,朕拿下临湘这座空城有什么用?管他是逃兵还是百姓,都由他们去,传旨杨端,收拢本部。”

    马蹄蹚着血水,踩着满地的尸体,慢慢朝府衙走去。

    下马后,望着混乱起火的街道,李晔道:“传朕旨意,各部队撤出城池,今晚在城外扎营过夜,右神策军和紫微军留下,组织将士清扫街道掩埋死者,甄别筛查俘虏。”

    “把张播和令狐陈给朕叫来,把鞭子给朕备好。”

    中官点头领命而去,顾弘文找出了李晔平时打人的鞭子。

    不久,张播和令狐陈过来了。

    前者是原泾原节度使,后者是原奉天节度使,这回屠城他俩带着御林军参与了。

    稍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刺史衙门响起。

    “滚!”

    二人被解除兵权,连夜调回长安。

    夜幕降临,黑烟在天空中朦胧,李晔静坐闭目眼神。

    长江东岸沿江数百里,能威胁到官军的各路叛军开始全面溃败,奉朱全忠之命解救杜洪,悄悄驻扎在临湘北面八十里外鸭栏驿的丁会和曹延祚率部下一万五千汴军撤往武昌。

    六月初二的傍晚,武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中雨,雨水浸透地面,湿漉漉的青砖踩下一双双脏乱匆忙的脚步,溃兵缓缓开进武昌,靠近城墙的民房拆光了,临街铺面关门了,或许店老板也已经都离开了这里,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

    行色匆匆,惶恐不安,拖家带口。

    战争的脚步,已经悄悄走过来了。

    在这座拥有二十多万人的城池,关于临湘惨败的诸多消息如同瘟疫一般扩散,绝望笼罩在武昌上空,弥漫在那些为杜洪出谋划策调兵遣将征粮拉丁求援结盟的肉食者心里。

    有人想要离开,但武汉连同江夏业已全面戒严,一条狗都出不去,这片土地是昭烈皇帝的发迹地,季汉丞相曾在这里调兵遣将大败曹军,相较于其他地方,这里会让人安心些。

    有人想离开,也有少数人要顽抗到底。

    如果武汉都守不住,再去其他城市也没用了。

    杨柳翠,旭风醉,人间六月芳华真。彩蝶飞,落枝穗,桃花叶绿衬黄蕊。湖波微,水清忒,小雨云白尽入水,朱雀桥边花草也把暮光配。

    和风在吹,雨还在下,车辕停在官邸门前,仇恩嗣撑起纸伞,杜洪站在他身边,妻儿老小二十三口站在杜洪身边,袁氏看着夫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了。

    “欣野,听说临湘刘不再的六万兵马被朝廷打败了,死了很多人,把城池都堆满了,他们说的……”

    “他们说的传言是真的吗?”

    听着夫人担忧的语气,杜洪点点头,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看了儿女们一眼,不容置喙道:“你们今晚就跟仇判官去江夏,如果武汉失守了,你们就去麻城,然后北上汴州,再不走的话,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真那么糟糕?”

    袁氏眉头紧皱,一众妻儿老小哭哭啼啼。

    “非常糟糕,有些事我也不愿多说,你们走吧……”

    杜洪疲惫的挥了挥手,让她们上车。

    那边,袁氏点点头:“好,你呢?”

    沉默少许,杜洪压低了声音。

    “这会是最后一战,我要留下来……”

    “不行!”

    陡然间,一个温婉的妙龄女子喊道,她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走到杜洪面前,盯着父亲,流泪道:“父亲不在,女儿不会安心的。”

    “有些事,是为父要做的,与你无干。”

    杜洪一把将她推开,朝牙兵挥了挥手,士兵们走上来把杜之淇往车上带,杜之淇挣脱,拽住杜洪袍子一角:“一家人就该一起走,完完整整才是一个家啊,不要再把命赔上!”

    “女儿求求您了……”

    她低声哭泣,泪水流淌。

    杜洪无动于衷,甩开她的手,一耳光打过去。

    “我说走!”

    小女儿坐在地上嚎哭起来,其他家人也是涕泗横流。

    望着车队渐渐远去,杜洪神色愈发冷酷。

    “思华年,思华年,锦瑟无端五十弦。首岳山,半人面,一弦一柱锦瑟言。”

    “走啊走,不要再回头。”

    “去吧,我许你三生三世,都生在长安人家。”

    “读到昆山无书,写到洛阳纸贵。”

    “黄巢乱,西帘卷,方知起落十四年,漆园翩翩与蝶恋,再唱一首人世间,说他人别离聚散,九泉之下,奈何桥头,三生石上,自有悲欢,我作揖,转身便是古宋河南岸。”

    寂静的官邸,杜洪低声吟唱。

    “在这个世上,谁也不能问我的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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