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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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病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嬷嬷,自称是春嬷嬷,一张口,嘴角两道纹路就格外刻板严肃。

    “夫人早些休息。”她淡淡扫了一眼宁汝姗,态度恭敬中却带着冷淡。

    容家父辈战死沙场,用骨血尸骸堆积的功名富贵,总是难以被消磨干净的,到了容宓容祈一代,家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容祈又突遇大变,逼得他们今日不得不娶了个外室女。

    春嬷嬷心中暗恨宁家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竟然敢拿着外室女敷衍人。

    “奴婢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宁汝姗抿了抿唇,还是让扶玉亲自把人送出院门。

    扶玉回来时神色惶恐不安,宁汝姗却是反过来安慰着:“既然世子病了,那我们就早些休息吧,你今天也陪我睡把。”

    扶玉比她大几岁,一向最是包容她,忙不迭岔开话题,扶着人卸妆沐浴休息去了。

    只是这一夜,宁汝姗注定睡得不安稳。

    梦中反复出现漫天大雪,还有无数哭泣嘶吼的声音,以及少年自马上从天而降的潇洒模样。

    眼眸明亮,嘴角含笑,意气风发。

    ——“小姑娘为何总是皱着眉。”

    ——“世子不是痴念二娘子嘛,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哪里配得上世子。”

    ——“人这辈子总该向前看的,心思太重可不好。”

    ——“你要做什么与我何干,只是你出了这扇门,就不要再回来了。”

    ——“帕子擦擦脸,回去吧,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在迷迷糊糊间,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

    一会儿是年少的世子站在狼狈的自己面前爽朗地大笑着,对着她的困境视若无睹,好似这世上没有他迈不过去的坎。

    一会儿是大婚前众人不屑鄙夷的视线,连着母亲冷漠的眼神都深深留在心底,久久不散,好似她是这世间最不堪的模样。

    梦中喜悦交杂着难过,让她在喜悦和窒息中徘徊,压得她要喘不上气来。

    屋外传来打更的声音,清脆而利索地敲了三下,余音回荡。

    扶玉担忧地看着辗转发侧的人,慢慢伸手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指。

    “姑娘别怕。”她轻声念着。

    隔壁院子,冬青目不斜视地站在角落里,书桌前,坐在轮椅上的人正在沉默地写字,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狼毫,快速又随意地写着。

    写的是今日白天大姑娘给他念的策论,若是有心看去,便会发现文章和白日里念的,竟然一字不差,一字未落。

    乍一看,这场景和常人无异,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屋内光线格外昏暗,但眼前挥毫泼墨之人毫无阻碍,再细细看去便又会发现他的眼睛毫无光亮,黯淡如蒙尘明珠,死气沉沉。

    “阿姐呢。”容祈放下手中的毛笔,淡淡问道,声音如金玉击石,沙哑清冷。

    冬青眼观鼻鼻观心,镇定回着:“婚宴结束……”

    容祈手中的笔一顿在纸上划开一道细小的黑痕,他倏地皱着眉,锐利修长的剑眉露出一点阴郁厉色,那张纸被他随意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手中的笔也被扔到砚台边上。

    冬青张了张嘴,立马改了口风:“前院结束后,就回自己院子休息了。”

    容祈用力地揉了揉额头,这才缓解了一点莫名而至的头疼。

    冬青没说话,目光落在案桌角落里早已凉透了的药碗上,在心底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跳动的烛火落在容祈漆黑却又无神的瞳仁中,好似微弱的火苗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转瞬即逝,丝毫没有染上一点暖意。

    苍白消瘦的侧脸被烛光蒙上一层雾蒙蒙的圆晕,暗淡沉默的书房成了一只张大嘴巴的巨兽,下一秒就要把他直接吞没了。

    “去查一下宁汝姗。”他在一片死寂中出声。

    “是。”冬青应下。

    宁家迫于圣旨,不得不履行五年前的婚约,但又舍不得嫡女嫁过来,便推出一个闻所未闻的庶女。

    眼下临安城局势紧张,边境战败,朝贡三百万白银的事情一直压在众人心里,朝廷上主和派和主战派打得火热。

    这点莫名的变故按理无关紧要,却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多疑的容祈心中。

    他给过宁家机会,宁家为何还要继续允诺婚约。

    若非心不甘又为何换成庶女。

    被替换的庶女是否心怀叵测地嫁过来。

    他自眼盲之后,心中暴戾黑暗越发汹涌,几乎日日夜夜都在吞噬着他的冷静。

    “世子早上醒得早,不如今夜早些休息?”冬青见人沉默着,眉宇露出一点煞气,不由硬着头皮,开口劝着。

    容祈无声地坐着,雾蒙蒙的眼睛被羽睫半遮着,毫无血色的脸颊衬得整个人冷淡萧杀,毫无波动,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这才撑着书桌站了起来。

    冬青不错眼地看着他,手却不敢伸出去,见他安全地绕开桌子,这才收回视线。

    他一出来,这才发现整个书房格外空荡冰冷,屋内没有任何装饰,整齐到近乎苛刻,便连点着烛光的烛台都被高高放置在墙壁上,在无孔不入的夜风中显得昏暗缥缈。

    冬青镇定自若地伸手替他推开大门。

    容祈站在门口感受着冬日的夜风,吹在脸上冰冷,还夹杂着水汽,让他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越发难受起来。

    南方的冬天总是带着难言的潮湿。

    他下意识皱起眉来,眉心褶出一道深痕,平白带出几丝噬人的戾气。

    书房隔壁便是他的卧室,他走得熟练镇定,几步走下来,便会发现整个院子连个坡度和台阶都没有,书房卧室两处更是连门槛也没有。

    冬青抱剑站在门口,看着黑暗中的人在空荡的屋内行走,好似一只幽魂飘荡,满目荒凉,遍地虚无,只能留下一些影影绰绰的轮廓。

    他听到屋内没了动静,这才伸手替人把人关上。

    黑暗中的容祈闭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万籁俱寂的深夜,连着风都变得清晰可见,他听着若有若无的风声,只觉得脑袋中的刺痛越来越压不住,让他恍惚站在五年前深谷飓风中。

    耳边是厮杀声,鼻尖是血腥味,眼前是近乎荒凉的穷山峻岭。

    浓郁的血蒙住了他的眼睛,但他还是看到万箭之中的主帅……

    容祈的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在床被上留下几道纠结的纹路,额间不由冒出一点细密的冷汗。

    一墙之隔,两处院子都在同一时间落入黑暗中,初冬的风在安静的夜空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扰了两院人的心。

    天蒙蒙亮的时候宁汝姗便睁开眼睛,白日的光亮刺穿了昨日的被欢喜所遮挡的双眼。

    这间屋子布置得极为简陋,连着床幔上的绣花都没那么精致。

    她睁着眼,平静地看着床顶上的鸳鸯。

    鸳鸯交颈戏水,缠绵恩爱。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姑娘。”细微的动静,让昨夜一直在脚踏边上休息的扶玉也醒了过来。

    宁汝姗收敛满腔情绪,坐了起来,沙哑问道:“几时了。”

    “刚到卯时。”

    她掀开帘子,屋内的暖气早就烧没了,初冬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

    “好冷。”她自小就最讨厌冬天,感受到寒意便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垂头丧气地缩回脑袋,露出一点稚气。

    扶玉看得直笑。

    “容家现在主事的是大娘子吗?”她问。

    扶玉点头:“姑娘打算今日去找容大娘子吗?”

    宁汝姗坐在床上,抬眸看着她,露出几颗雪白贝齿,皱了皱鼻子,软软说道:“世子不来见我,我就去见他,有些事情总该要自己争取一下。”

    昨日的事情若是对宁姝而言那便是奇耻大辱,可宁汝姗自幼便不是备受宠爱的人,这点打击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荷尖尖一角,更何况她在嫁过来前便做好不被世子喜欢的准备。

    喜欢是她的事情,若是能让他喜欢上,让他摆脱此刻的不堪,便是她的能耐,若是不行……

    她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新房,坦然一笑。

    那就算了。

    她选择走到这一步,不过是破釜沉舟的第一步。

    “听说昨日都是大娘子在前院招待人,姑娘也是该拜会一下。”扶玉见状,只是笑着递上衣服。

    桃红色百蝶千丝勾边裙,没有时下最流行的花纹样式,简简单单,清清爽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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