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南柯梦(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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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云声记得,自己与裴枕书相遇是在2018年某个普通的工作日。

    那是精华本《南柯梦》开场前。作为省昆的代表剧目,这场戏原定的男主角是许云声的师父,国家一级演员、梅花奖得主孟祺。谁知临演出前两天,上级部门忽然一道红头文件下来,点名要求孟祺赴斯特拉斯堡市参加中法文化交流合作周的演出任务。领导没有办法,连夜打电话给许云声,命令他停下手中一切工作,速飞北京,作为孟祺的替补完成表演。

    说来这出戏也算许云声的成名作之一,自十八岁首演青春版《南柯梦》登上人民大会堂伊始,他断断续续饰演淳于棼近十年,台词动作早已烂熟于心。整出戏对他而言并无难度,只是原定的女主角也随孟祺一同去了法国演出,负责救场的是就近从北昆拉来的一位闺门旦,此前倒与许云声从未谋面过。

    故演出这日,建国门一带天阴欲雨,许云声早早地坐在长安大戏院的化妆间描眉,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念想:

    从未同台彩排过的淳于棼和瑶芳公主,这场戏可别教观众看完后嚷嚷着要退票才好。

    他难得生出几分不安,类似怯场情绪,恰巧梅琳在这时打来电话,语调尚且低咽。许云声暗暗算了下时差,不由惋叹:“凌晨五点,你是整夜没睡么?”

    梅琳哭了太久,哑着嗓子不住咳嗽:“睡、睡不着……一闭眼便想到姐姐,她月前还邀我作为婚礼伴娘,谁知……”

    梅琳说到这里,小声啜泣起来:“云声你可知,雯姐姐是多么上进的好姑娘,高三复读两年,坚持考到最好的大学。她有体面的工作,似锦的前程,体贴的男友,连我都认为他们是门当户对的佳偶,会结婚,许下相伴一生的承诺,会儿女绕膝,幸福美满。结果却……

    “云声,雯姐姐是受害者啊,她花了多少年才从性侵的阴影中走出来,那个男人可以不接受她的过往,可以提分手,断绝往来,却为何要残忍将雯姐姐的伤疤揭露给所有人看?无一人同情,受害者收获的只有流言蜚语,指指点点。云声,身为女性便注定要与‘贞洁’、‘清白’诸如此的词汇相伴一生吗?难道我们只是承载子宫的容器吗?!身而为女,便是原罪吗?我一想到如此,便觉得人间晦暗,世事不公,连继续生活的勇气都被抽干殆尽。”

    许云声明白她愤慨悲恸的缘故。那桩分手的公案闹得轰轰烈烈,据说是男方咽不下这口气,趁宋雯雯睡着时偷拿她的手机,将图文视频资料等群发微信,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中文网络,女方父亲最后气到脑溢血住了院。许云声不知该如何劝慰梅琳,勉强开口说了几句,并无甚么效果,只好沉默听她哭诉,听她回忆与堂姐宋雯雯的过往点滴,继而咬牙痛斥网络暴力的可憎面目。

    网络暴力么……许云声受限于职业,也曾收获诸多恶评,诸如票友骂他音色差、嗓子尖、水袖功夫不到家、是省昆知名的关系户,这些评论是如此的令人心生恐惧,一度不愿意走到排练室上课。可叹世间竟有这么多人,愿意隔着屏幕敲下一段段文字,笔划横勾,浸润狠毒,协力将某个共同的目标逼上绝路。

    许云声对网络舆论的杀伤力有着切肤之痛,又被梅琳糟糕的精神状况搅得心绪不宁,挂断电话后便坐在化妆镜前陷入沉思。诚然,他的力量是何等渺小,既不能抛下演出奔赴西半球安慰梅琳,也不能对整件事提供任何有用的帮助……耳边忽然传来爽朗的笑声:“泊舟,快演出了,你坐在这里发什么愣呢?”

    是吴琼英在几个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迈步进屋,许云声忙站起身,态度恭敬,合袪道:“吴老师,晚上好。好久不见您,怎么有时间来探班了?”

    吴琼英早年与他一样,同是南江省昆剧团培养的演员,专攻大官生,因一出《长生殿》而被戏迷们尊称为“吴皇”。后逢省昆改企业制,不再吃皇粮,吴琼英便趁机离开体制内。这些年他先是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又身兼几个基金会的荣誉管理衔职,专注于对外推广昆曲文化,常接受各大电视台邀约,可谓曝光度极高,声名在外。

    他与许云声寒暄一阵,无非是些预祝演出成功的客套话。许云声正赔着笑,忽然听他道:“泊舟啊,你可别怪我多管闲事。我怎么听说,前几日陆梓君那边有意邀请你合作新单曲,偏生你给拒绝了?”

    哪怕如许云声这般对华语娱乐圈一窍不通的90后老古董,这些天“陆梓君”三个字对他而言也算得上如雷贯耳。回想电话那端梅琳的哀哭:“我一定要让陆梓君付出代价。”许云声先前听她将前因后果讲了囫囵,明白她的愤怒,只好苦劝她对方是家喻户晓的大偶像,拥趸千万,如何能轻易诋毁他?看看宋雯雯的前车之鉴,怕不是刚一发声,便被他的粉丝喷得狗血淋头。梅琳似发了狠:“是,我们多少人的影响力加起来抵不过他,所以他便可手握话语权轻易毁掉一位无辜女性的后半生吗?天下没有、也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是个恶毒小人,许云声对这个名字已是极端厌恶,只是当着吴琼英的面不好发作。他笑了那么一下,神色颇不自然道:“哦,谢主任是同我商量过这件事,不过我们都觉得我最近的重点应该是排练《世说新语》,便没有答应。”

    吴琼英一时皱眉,不满道:“那个谢颖,就是没有远见!陆梓君如今红得发紫,微博粉丝好几千万,你若同他合作,是趁机宣传昆曲的大好机会。再说了,唱几句《情尽》而已,能耽误你几天功夫?”

    许云声忙解释:“吴老师您误会了,倒不是谢主任不肯放我去,是我自己不愿意耽误练功的时间,去与这些明星合作罢了。”

    吴琼英并不相信,他一挥手:“你之所以不愿意,也肯定是谢颖天天在你耳边念叨,要你静心练功,不要懒惰,不要浮躁,尤其是不要去贪慕虚荣,追逐名利。”

    他越想越气:“泊舟啊,你别把这些正常的商业合作当做洪水猛兽。我们是唱戏的,又不是苦行僧,非得一穷二白才算不辜负昆曲。凭什么?唱昆曲就得吃不起饭?那些电视台有的是钞票,愿意请我们去露个脸,吾伲拿了钞票还能推广昆曲文化,不是有利无害的一桩好事嘛?”

    他说到激动处,连方言都脱口而出。许云声不好反驳什么,拂他颜面,只得应和:“老师说得有道理。”

    吴琼英虽满头花白,但精神矍铄,腰杆挺得笔直。他中气十足道:“我同你讲,不要对现在的流量艺人有什么偏见。陆梓君那厢是极有诚意的,你不答应,他们便想方设法托关系找到我这里,只求能见你一面。他们说,费用什么的不谈,走公走私均由你决定,连拍摄时间都可以全力配合你。”

    说到这里,他转身一招手:“来来,小裴,我嘴笨,你亲自同他说。”

    便见化妆间外长廊有人影一闪,纤瘦的女人踩着话音飘然进屋,双手持名片,笑语盈盈,声音温柔且甜美,只是鼻音略有不分,是江南水乡特有的口音:“许泊舟老师您好,久仰老师大名,今日得以后台一睹真容,实在是万分荣幸。”

    就这么九十度鞠躬,深深弯腰在许云声面前,引得肩头秀发如水瀑垂落。

    许云声下意识想去搀她,又猛地意识到异性间突兀的肢体接触十分不妥,最后伸出的手虚捏了一个兰花指停在半空。他迟疑地问:“你是……?”

    女人在他拖长的尾音中缓缓站直,仰起脸来。意外是一张容色倾城的脸庞,眉修得细而弯,颜色浅淡,仿佛笼着一层江南烟雨。许云声对上她那双清澄水眸,竟有片刻失神,耳边听她自我介绍道:“许老师,我叫裴莫,御小鵹是我的笔名,初次见面,还请您多指教。”

    许云声略愣了愣,难免惊讶。御小鵹是圈内小有名气的编剧,曾凭《西湖梦寻》斩获编剧界最高奖项曹禺剧本奖,作为有史以来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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