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如蝴蝶(2/2)
小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以为又是他即兴编的荤段子, 五年前哪有可能穷得连条内裤都买不起, 又不是贫穷的山沟沟里的人。
大丁顶认真:“真的, 不是我编的, 那时家里真的穷, 兄弟姐妹又多, 我的衣服都是奶奶用姐姐和哥哥穿破了的衣服改做的, 弟弟妹妹穿的又再用我的衣服改做, 我看奶奶整天都忙, 就没敢向她多要一条裤子。”
退学后他去当学徒, 大人想让他学一门手艺, 就把他送去跟人学打石头, 把石头板凿平或者雕出字画。打石头很辛苦, 要趁早摸黑, 还常常被飞溅出来的石屑弄得遍体鳞伤。
“诺, 你看, 这里面还有石屑在呢。”大丁把裤脚捊起, 让她摸他小腿上的一个小疙瘩,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 最辛苦的是整天都要帮师父端茶递水, 还要被他骂, 有时做得不好还被他打, 像对猪狗一样。”后来又知道猪狗一样的工作竟然还是拿钱去孝敬的, 他气不过, 没跟家里商量就跑去表姐工作的厂里做裁缝, 可也呆不了多久, 因为老被人取笑, 男人干女人活, 再加上离家太远, 会思乡, 只好跑回家, 跟了父亲随南音团外出表演, 但也挣不了几个钱, 又辗转去加油站工作, 直到两年前澳门的两个叔叔寄钱给他们家开了间石板厂, 他的工作才算稳定下来, 家里的经济也才慢慢好起来。
小樽听完, 嘘唏不已: “你可以写一本大丁流浪记。”
大丁嘿嘿笑: “以前受的苦现在想起来好象也没什么, 而且我们家就算是现在也还是穷。”
“有多穷?”
大丁吓唬她: “是我们村最穷的。”
小樽当真, 问: “吃得饱穿得暖吗?”
大丁被她逗笑: “吃饭穿衣当然不成问题。”也问她: “你以前有没有吃过苦?”
“有啊, 我高一的上学期是在s巿读的, 车费贵, 又要住宿, 有时想家了, 可又不夠钱搭车回去。”
那时爸爸妈妈寄回来的钱不多, 外婆又因为三个舅舅生意都不好, 常拿钱去救济他们, 给她的零用钱一个星期就一次, 伙食费加上车费, 算得刚刚好, 所以一个星期就只能回一次家, 可她想家, 第一次离开家, 陌生的校园, 喧嚣的城巿, 身遭的一切都令她孤寂惶恐, 回到学校才一两天就想回家, 但钱不够, 只好忍, 有时想家想得厉害, 就徒步走了三分一的路程, 截下一辆车, 可怜兮兮地求司机, 能不能让我搭顺风车? 我钱包被偷了。
“傻瓜, 你就不怕被人拐去卖了?” 虽然她完好无缺就在他眼前, 但他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李明也这么说过她, 当时他还在北京读大学, 寒假回来知道了, 心疼得要死, 直骂她傻妞傻到家, 就不懂写信告诉我向我要钱么? 以后每逢写信都要问, 钱够不够用? 他就是这样, 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却不知她最大的委屈就是他。
“那时候只想着要回家, 哪管得这么多。”她把头偎上他的臂膀, 眼望前方, 烟波浩淼, 看不到头, 水那么远, 天那么远, 过去的那段时光, 现在想起来, 仿佛也是那么远。
远得看不到头。
身边的这个人却是近的, 近得气息温暖, 她拉起他的手, 把脸埋在他的手心蹭了蹭: “我渴了, 我们去买饮料喝。”
“你在这等我, 我去买。”
不远就有个小卖部, 大丁回来拎了一大袋, 有虾条, 有软糖, 有粒粒橙, 竟然还有烟和啤酒。
小樽瞪大了眼。
“嘿嘿, 嘿嘿” 大丁心虚地搔头, “跟你一起没敢抽烟, 也不敢喝酒, 忍了几天很难受, 能不能让我抽一根喝一口?” 讨好地看着她, “就一根, 就一口, 要是你不喜欢, 我以后一定改。”
小樽哧哧地笑: “我又没说不喜欢。”
大丁大喜, 献媚地帮她拉开粒粒橙的瓶盖, 又拿给她一包虾条, 才点了一根烟。
小樽看了看那包烟, 写着红牡丹牌, 问他: “中华好还是红牡丹好?” 四舅平时抽的烟都是中华的, 但她觉得味道不好闻, 反而喜欢外公的自制烟丝, 最记得小时候, 夏天的夜里, 吃完饭, 外公躺在竹凳上, 抓一撮烟丝放进烟斗里燃点, 一口一口慢慢地吞吐, 她搬了张长凳到他身边, 也躺下, 边数着天上的星星, 边闻他的烟味, 很好闻, 就像被太阳烤熟了的青草发出的味道, 闻着闻着很快她就睡着了。
“中华的太贵, 抽不起。但是吸烟么, 就贪它个感觉, 过瘾就好, 表演个花式给你看看。 ”大丁深深吸了一口烟, 然后缓缓地张嘴, 一个烟雾绕成的心形就浮在半空, 但风吹过, 眨眼就散。
小樽看得有趣, 抢过他手上的烟: “我也试试。”新手上阵, 别说吐出形状, 只是烟味就令她呛得眼泪直流。
大丁哈哈大笑, 轻拍她的背: “你学不来, 以后别试。”
小樽气不过, 拿起一瓶啤酒: “我喝酒。”喝了一口才想起一件事: “你是不是常常对女孩子表演这个?”
“没有, 絶对没有, 我最近才学的。”大丁不好意思地招认: “我就想学了以后, 要是你不让我抽烟, 我就表演这个, 说不定你一喜欢就不管我抽烟了。”
“狡滑。”小樽打他一下, 又问: “那你以前有没有爱过女孩子?”
“没有吧, 最多就是有一点喜欢。”爱与喜欢他也是遇上了她才懂得区分, “那个女孩是邻居, 就在我们屋后头, 其实是她先喜欢我, 还是她先约我出去呢。”
约他去的地方是小学的操场, 两个人傻傻地靠着单杠, 你看我, 我看你, 就讲了三句话, “你吃了没?” “吃了, 你呢?” “我也吃了。”连手也没有碰过, 就送她回家了, 但是女孩在月光下摇曳的长发让他觉得喜欢, 可不久连这点喜欢也荡然无存了。
“为什么?”小樽问。
“她只有姐妹没有兄弟, 她爸妈想为她招上门女婿, 跑到我家问我奶奶, 问我能不能让他们招。”大丁愤愤不平, 拿出她之前说过的话: “男子汉大丈夫, 有所为有所不为, 上门女婿, 我才不干。”
小樽故意逗他: “我也只有姐妹。”
“这个” 大丁想了想, 忽然恍悟, “你不是还有个弟弟? 再说了, 你们全家都在香港呢, 怎么招婿?” 说完把她搂过来, 牵起她的手亲了亲: “不过要是你真的要招, 我, 我也答应了。”
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小樽又忍禁不俊: “谁说要嫁你了?”
大丁只当她在娇嗔, 心说不嫁我你还能嫁谁了, 嘴上却笑嘻嘻: “对, 还没有求婚, 你等我一下。”说完站起来跑开。
小樽坐着看他兴冲冲跑向远处的树林, 又喘嘘嘘地跑回来, 猜不出他想做什么。
“你听着。”原来他去摘了片树叶, 权充口琴, 吹起了歌曲。
吹出的曲调虽不若他的洞箫顺畅悠扬, 但细心辨认, 小樽还是听了出来, 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大丁边吹边跪到她面前, 眼睛一直看着她, 一曲完毕, 他把叶片郑重放进她手里: “嫁给我!”
她看了看掌心的树叶, 油油的翠绿, 不知是吃了怎样的水土, 在这寒冷的天气仍带了夏天的颜色, 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看到的也是夏天, 夏天的烈日, 在他的眸里, 炎热逼人, 看久了仿佛就会被蒸发, 她别开头, 打哈哈: “小弟弟, 你才二十岁, 不知道婚定年龄是二十三吗?”
一切太快, 她徬徨得无措, 结婚, 只觉得遥远, 少年时读过“妻子好和,如鼓琴瑟”, 向往也是有的, 但至今, 仍是这句“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最为刻骨铭心。未尝相思, 何谈琴瑟?
“那是唬人的, 我们村很多年纪比我还小, 不都结婚了?” 大丁不以为然。
“不满二十三领不到结婚证的, 我们单位也不允许。”
大丁悻悻不乐: “那也可以先摆酒再补结婚证, 你不是会去香港旅游么? 去了跟你爸妈商量一下。”
小樽不忍见他失望, 只好敷衍: “到时再说。”
大丁一听她又是这句话, 立刻高兴起来, 把她搂过来就吻, 吻到情动处, 手也探进她的衣内。
小樽使劲推他: “臭流氓, 这是在外头。”
大丁嘟嚷: “又没人看见。”
说也奇怪, 他们在这沙滩上坐了半天, 半个游人也看不到, 兴许是怕吹海风,觉得冷。昨晚就船上所见, 除了他们和吕写灵那一对, 其他人年纪都有一番上下, 来此岛上, 只虔诚佛前献花, 祈求福禄, 不似他们, 年少轻狂, 以为心中有佛, 就处处都可以开花。
“那抱着总可以吧。”大丁把她搂住不放。只要他不动手动脚, 小樽倒没意见, 靠坐在他怀里便似围了一条棉被, 暖和惬意, 何乐不为。
“真静。”她闭着眼躺在他身上, 懒慵慵的, 有点想睡。大丁低头看见, 起了坏心, 喝了一口啤酒喂到她口中。
小樽一股凉意入喉, 吐也吐不出来, 气得打他: “臭东西。”
大丁边躲边笑: “好了, 好了, 你看看, 有晚霞, 天气要好了。”
躲了一天的太阳终于肯露出一点颜色, 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层金红, 却因了它, 海水不再苍白, 山峰也显得生动。
“真漂亮, 好象有首诗就描写这景色。”大丁摸了摸脑袋,想了一想,“对了,是这两句, 远看山有色, 近听水无声。”这首诗小学课本读过, 他记得。
小樽噗嗤一笑: “下面还有两句, 我去你还在, 人来鸟却呆。”敲了下他的头, “呆鸟!”
大丁喝了口啤酒, 作势又要吻她, 小樽一骨碌坐起, 跳起来逃去老远。大丁追上去一把抓住她乱亲:“哈哈, 你逃不掉了。”
逃不掉就不逃。
反正山有色, 水无声, 春天去了, 花还遍地开。
反正有诗还有酒, 趁着风吹醉意游, 我大可以说, 就与你共长久。